弟子們哄堂大笑,但笑過之後,又是一陣沉默,小師妹怎可能不怕妖邪,她臨危不懼,不過是不想前輩們擔心罷了。
夜裡,柳觀春時不時撫摸小腹,想吃點東西。
餓是沒餓,就是心裡存事的時候,吃些點心會讓她感到安心。
柳觀春盯著一塊肖似雞腿的石頭,兩眼發直。
江暮雪見識過柳觀春把紅日看成柿子餅的痴相,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麼。
江暮雪嘆一口氣,從腰間摸出一枚藏寶珠,從中取出了幾個冰雪保鮮的食盒。
紅木食盒打開,點心一樣樣端出來,挪至柳觀春面前。
柳觀春看著地皮上鋪陳的琳琅吃食,有她愛吃的芋粉糕、蜜汁豬肉脯、甚至還有羊肉烤餅……江暮雪怕肉餅涼了,油味大,甚至還驅動靈流幫她加熱糕餅。
柳觀春看著如此平凡的一餐,不由怔忪。
她的心中既溫暖又苦澀。
是不是從今往後,從前司空見慣的一天,都會成為一種奢望。
柳觀春咬了一口甜糕,不知為何,她的嘴巴發苦,連糕都不甜了。
她不知是說給江暮雪聽,還是說給自己的聽。
「師兄,我們會活著走出這裡的!到時候我要把黑太歲大卸八塊,拿去祭奠穆康師兄……」
雖然她知道,黑太歲太過強大,她什麼都做不了,她很可能救不了任何人,她很可能連任何一個同門至親都守不住。
正因她害怕再看到熟人死去,才會這樣執拗地闖陣,企圖殺出一條血路。
江暮雪伸手,蓋在小姑娘垂下的、毛茸茸的腦袋上,靜靜地揉了揉。
江暮雪什麼都沒說,他只是默默陪著她。
柳觀春其實對明天的戰役一點底都沒有。
單是對付黑太歲的一座黑山分。身就這麼困難,她哪裡有什麼贏面。
可是輸了的話,他們死的人會更多啊。
會有更多的人成為黑太歲的食物,會有更多的人被開膛破肚……就連元嬰期的修士都拿黑肉陰蟲束手無策,他們的底牌那麼少,他們只能等死。
柳觀春至今還記得那些相熟的同門弟子的屍體,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認識的人死在面前,甚至連一具全屍都留不下來……她無法保證自己明日也能活著回來,她只是必須行這樣一條路。
唯有如此,江暮雪他們……才可能活。
在這種時候,回不回家好像已經不重要了。
柳觀春從來只是想守著自己珍視的東西。
柳觀春壓下眼眶裡湧出的淚意,她故意開玩笑道:「哇,好多好吃的,豐盛得就像行刑前最後一頓牢飯!」
小姑娘口無遮攔,江暮雪卻聽得擰眉,聲音不由冷厲:「柳觀春!」
他是真發了火。
柳觀春天生敬畏師兄,頓時腦袋一縮,討饒道:「師兄,我錯了!我保證不亂說話了!」
江暮雪不再理她,只拿了一塊蜜棗強硬塞進柳觀春鼓鼓的腮幫子裡,堵住她口無遮攔的話。
柳觀春默默咀嚼蜜果子,她莫名想起從前為了生出靈根,她步入萬骨生花陣,她在陣中,看到了前世的江暮雪。
那是柳觀春魂飛魄散之後的事。
江暮雪抱著她的遺物,每日都盡心打理一遍。
他的一頭青絲染成白髮,看起來整個人憔悴不堪,就連衣袍皺了,都沒有抖順。
雖然江暮雪仍是那副玉潔松貞的模樣,看著美麗、深秀,又美好。
柳觀春忍不住問他:「師兄,前世……在我死後,你的頭髮變白了嗎?」
她想確認,之前在萬骨生花陣中看到的幻象,究竟是不是真的。
她想知道,江暮雪前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。
江暮雪遲遲沒有回答。
他猜出柳觀春是從幻象里得知這一切,她不確定,所以親口來問。
江暮雪平靜地凝望柳觀春,他看到她杏眼裡的淚,聽出她暗藏的哭腔。
不知為何,男人心裡發酸,他忽然俯身,以薄涼的唇,將那些搖搖欲墜的淚,悉數吻去。
咽下眼淚,江暮雪抬頭,緩慢地道:「沒有。」
「我沒有生出白髮,你看到的……只是虛妄的假象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柳觀春鬆了一口氣,笑自己傻氣。
夜裡,柳觀春枕著江暮雪的腿骨睡著了。
她緊緊挨著他,蜷縮肩膀,像一隻檐下躲雪避寒的鳥雀。
柳觀春一直往他懷裡擠,好似如此貼近,她才能獲得一點微乎其微的安全感。
江暮雪溫柔地撫摸女孩散開的烏髮,他用勻稱白皙的指骨,耐心梳理柳觀春那一尾如緞面柔順的青絲。
他一整晚沒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