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師兄?」柳觀春還在問他。
她攔在他的面前,雖然臉上帶笑,動作也並不強硬,只要江暮雪輕輕抖動衣袖,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推開她。
但他沒有這樣做。
江暮雪居高臨下,再次看她。
柳觀春仍抬頭,等待他出聲。
江暮雪不明白……他的名字,很重要嗎?
為什麼柳觀春非要和他牽扯到一起。
不知為何,江暮雪忽然想到一幕——柳觀春被妖蛟所傷,掛在他的臂骨,奄奄一息。她瘦骨嶙峋,實在是輕,好似他不抓緊她,她就要飛上九重天去。
沐在血中的柳觀春,睜大一雙杏眼,仰頭凝望江暮雪。
她明明在看他,可眼神卻放空,眼中交織無涯的絕望,她流了很多淚,卻並不會哭。
柳觀春滾動喉頭,執著地呢喃「我想回家」,她看著江暮雪,等他開口,給她一個答案。
在那一刻,江暮雪意識到,柳觀春其實不怕死。
雙方僵持著,劍拔弩張。
江暮雪第一次生出憐憫,他答應她,會帶她回家。
可柳觀春聽完,眼中的絕望卻沒有消除,反倒是釋然地閉上眼。
江暮雪不明白,她究竟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?
而如今,柳觀春站在他面前,固執地追問,和從前一個樣。
只是那時的少女在哭,眼下她在笑。
江暮雪薄唇輕抿,嘆息
一聲:「江玠。」
他說了自己在人間的名字。
彼時的江暮雪,還沒有開始修無情劍。
柳觀春驚喜地追問:「是薑湯的姜,還是江河的江?」
江暮雪:「水字江。」
柳觀春明白了,她的櫻唇微動,默念兩遍他的名字。
江玠和江暮雪,都是江姓,且都是無情道劍君,可柳觀春不疑有他,只當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巧合。
「江師兄!」她大喊一聲,笑得更燦爛了。
柳觀春知道白衣師兄的名字,從此他們有了牽扯,再不會輕易分開了。
可她不知的是,江暮雪早早把這個凡塵的名字舍下。
江暮雪無掛無礙,衣不染塵,道心亦堅毅。
待伏魔回宗那一日,便是他與柳觀春一刀兩斷之時。
江暮雪會丟下柳觀春。
就如他當初毫無留戀地捨棄這個名字一樣。
-
地底深處。
四方土地化身山精,被一隻法力強大的魔物拘著,連夜刨出一座巍峨的地宮。
待這些地仙幹完活,王座上的蘇無言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,一人賞賜一顆肥美的大板栗,沖他們擺擺手。
「拿了報酬就快滾吧,免得撞上我心情不好,拿你們當麻雀加餐。」
幾名土地面面相覷,他們看出蘇無言的真身是一隻黑貓,不敢造次。
貓妖性子一貫野性難馴,特別是蘇無言修行千年,道行高深,若他真想吃幾個地仙,那還的確動動小指頭就能完成的事。
土地們沒有二話,各個捧著栗子遁地走了。
蘇無言打了個哈欠,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含淚,水波瀲灩。
他嫌棄王座的位置太窄,坐姿不舒服,一面百無聊賴地點開留影鴉返回的人間錄像,一面心想:日後一定要搞一張大床睡,再在床上鋪陳厚厚實實的棉花被子,最好是新織的那種,到時候,他睡一整張床,小丫頭睡一個床腳,一定會很舒服。
蘇無言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進這個異世的。
他只記得一些從前的事。
從前,他變成一隻普通的貓,在每一座荒廟道觀里吸食香火,吃吃山精野怪。
忽然有一天,來了一個髒亂不堪的小道士。
小道士把荒蕪的道觀整理得煥然一新,還對外聲稱,這是一座有老道君羽化升仙的神仙觀。
這樣的噱頭散布出去,還真有了幾位香客。
蘇無言吃了老道士送來的燒雞燒鵝,投桃報李,他也會幫忙做點手腳,讓香火更鼎盛些,畢竟這些燒雞的口感太柴了,他還是喜歡油水多一點的。
於是,蘇無言成日蜷成貓餅,趴在香客的蒲團上,偶爾用術法動點小東西。
譬如把拜神用的筊杯翻成一陰一陽;譬如見到窮凶極惡的人前來祈求道君庇佑時,嗷嗚一口咬斷香火,讓正神聽不到他的祈願。
只是,人間的日子總是無聊至極。